李景焕听见动静抬眼,也瞧见了傅簪缨。

素日都见的,他淡淡一瞥便收回视线,示意身边的黄门将一只小紫檀匣捧过去。

傅妆雪站在身量高颀的太子身边,嫩粉色的襦裙被衬得越发楚楚,一笑起来嫣然生姿:“簪缨阿姊,太子殿下特意为你挑的礼物呢,快瞧瞧喜不喜欢。”

一旁的傅则安动了动眉心,终是没说什么。

簪缨眼锋动都未动,不等黄门将匣子打开便道:“不喜欢。”

傅妆雪的笑容减了几分。

李景焕闻言也愣一下,忽才发觉傅簪缨今日的不同。

她向来是乖的,颊边总挂着两只讨喜的小梨涡,无论见谁,都是一副温婉笑脸。

看一年两年,觉得可爱,可年复一年看久了,这一成不变的乖巧便成了索然无味。

今日她却不曾笑。

见到他,也未如平常那般提着裙裾跑过来,亲亲热热地说话。

那双清涧如雪的眼,没了逢迎神色,不知怎的,反而多了种矜冷冷的吸引。

李景焕的凤眸在她眉眼间多停留片刻,难得匀出几分耐心,背手浅笑问:“那你喜欢什么?”

女子喜爱之物不过是那些,她要什么,他吩咐一声送来,想也不是难事。

傅簪缨立在高阶上,垂眼淡淡看了李景焕一眼,重复道:“太子,我不喜欢了。”

这句话来得莫名。

李景焕听后,心内突地一跳,愣神之际,傅簪缨已经收回视线,逶迤着玉色裙裾从廊子那头往蕊华宫去了。

既得老天垂怜,许她再活一回,她不会再那样软弱无知。

既然大梦已醒,那么她要做的第一件事,自当是退婚。

退婚以后,还有几笔陈年旧账等她清算。

剩下庭中的几人都有些怔营。

漠然以对又不辞而行,这哪里是往日那端雅知礼的傅簪缨?

李景焕望着玉色离去的方向,手指扣住腰间一枚螭龙镇海纹的汉白玉佩,翻转把玩。半晌,侧头问陆媪:“你们惹着她了?”

陆媪已经纳闷了一早上,屈身赔笑道:“殿下,阖宫谁人不知小娘子是陛下和娘娘捧在手心儿的明珠,哪个敢惹小娘子不悦?”

“殿下……”傅妆雪犹疑道,“阿姊莫非不喜欢我,应是阿雪方才说错了话……”

“与你有何相干。”

李景焕沉下眉峰,太子的面相肖父,与晋帝一样是剑眉凤目,隆准薄唇,肃起脸时自有一派天家贵气。

想起方才傅簪缨佩在腰间的那把钥匙,他目色深晦。

心头生出的几分怜惜,瞬间熄了下去。

长大成人,倒会使小性子了。

他随手将玉钗匣子递给傅妆雪,“这颜色更衬你,戴着玩罢。”

“阿缨!”

太子没追过来,傅则安却是绕过庭苑快步追上傅簪缨,唤她停下。

傅簪缨不欲理睬,傅则安加重声音:“站着,阿缨。”

略显严厉的一声,惊动两旁伺弄花木的宫人,见他兄妹二人如此情形,识趣地却行远避。

天气热得恼人,短短一段路,傅簪缨背上已出了层薄汗。她蹙眉转头,脸色倒比身后那疾言厉色的还淡薄:“大兄有事?”

正值弱冠年华的傅则安,风格秀整,博学蕴藉,素有“江离公子”之美誉。此日他头戴远游冠,足登笏头履,一袭青竹色的广袖褒衣,风流不输那些纵酒服散、挥麈清谈的名士。

只是待他瞧清簪缨的脸色,当即皱眉。

“你今日怎么了,何以对太子殿下无礼?”

顿了顿,傅则安放缓声道:“宫里不比外头,阿妹身为傅氏女,须时时谨言慎行,不可自恃身份……”

不愧为太学里最年轻的五经博士,教训起人信手拈来,气势纵横。前世簪缨也的确被这一套吃住,无论大兄说什么,她都乖乖点头称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