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说的虽不算老泪纵横,但眼中悲凉沧桑表演得恰到好处,当他虚情假意地宣布“林氏实在有罪,他作为老祖应一力承担,若有报仇的人,可现在上台,他当引颈就戮,绝不还手”时,几个掌门也极有眼色地起身劝阻——

自古以来,只有父债子偿,哪里有儿孙不孝,牵连到老父亲用命赎罪的?

更何况,林琦当机立断,亲手杀了一儿一孙,还花了大笔金银安置活下来的受害者,甚至召开除魔大典,誓要和罪魁祸首魔教决一死战,这还算大义灭亲、德行无双吗?

哪就要到让林琦偿命的地步了?使不得、使不得!

裴笑也起身劝了两句,但和众人的热情相比,这位蜀山派掌门的表情总是淡淡的,虽然嘴角始终含笑,我却总能看出几分讥诮。

蜀山派修的是道门,却不是圆润的八卦阵,而是藏锋的利刃。

话说到这个地步,就算是在场真有受害者亲友,也绝不敢上台要林琦赔罪,他胆敢提一句,也会被千夫所指,这招道德绑架玩得溜儿。

我冷眼看着,揉着自己发酸的膝盖,金蝉蛊在手腕上稍稍振翅,我略一怔愣,便听到一声清脆冷然的笑,众人抬头,只见“聚宝盆”薛夫人带着几个家丁,竟直直走上了台子,走过了我的身边,却没落下半分眼神。

“既然今天要算清楚这笔血账,我就来和你林家算一算。”

薛夫人确实有资格站上来,她唯一的爱女薛媛媛就是“死”在林宏手中,她要报仇,任谁也挑不出刺来,毕竟但凡是个人,都能体谅一个母亲丧女的痛楚。

百花宫也是江南门派,历代宫主就姓“花”,前几天处置林宏时,他也在场,眼看着周围没人起头,便起身拦住薛夫人,用众人都能听到的嗓音朗声道:“薛家小姐确实是林宏所害,薛夫人丧女之痛,我等感同身受,但五日前,那个畜/生就被林老前辈大义灭亲,一命换一命,恩怨两清,夫人何苦再纠缠不休?”

“恩怨两清?”薛夫人冷笑,“林静深勾结魔教,是林琦说的;林宏杀我媛儿,也是林琦说的……凭什么他说的,我就要信?我还说是这老头丢卒保车,早早将儿孙灭口呢!”

“一派胡言!”“薛夫人慎言!”“放肆!”“除魔大典哪里有你一个女人说话的地方,况且薛家算什么武林门派,不过一介商贾罢了。”

林琦还未开口,众人就纷纷指责起来。

我实在忍不住,就哈哈笑了起来,花宫主怒道:“你一个魔教妖人在笑什么?”

我无所谓道:“没什么,我就是笑,你们吵不过别人,就压着别人不让说话。”

嗨,现代社会也常见了,从道理上讲不过,就开始人身攻击。你是个女人,你是个商人,所以你怎么敢质疑一位德高望重的武林泰斗。

众人恼怒,却听见裴掌门慢条斯理地说道:“虽说薛夫人言语激烈,但也有几分在理,毕竟官府断案,讲的也是罪证确凿。贫道也不是质疑前辈,只是怕林前辈一时心急,被别有用心的人蒙骗,冤枉了自家儿孙,那林家两位公子可就真……”

蜀山派地位摆在那里,即便裴笑声音不高,却也足以让人听进去,更别说旁边的老和尚双手合十,慈悲颔首道:“裴掌门说的有理,魔教诡计多端,就怕他们从中挑拨作梗,害我等枉杀好人,阿弥陀佛,那真是罪过罪过。”

一僧一道在那边场合,言语虽然婉转,但明里暗里的意思,都是让林琦拿出证据来,免得上嘴唇碰下嘴唇,变成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一言堂。

我猜到那老和尚就是少林寺的空见大师,但却不知道,他为什么明显站在裴笑这边。

但林琦并不是傻子,五天的时间,够这群掌门赶路,也足够他把一切都料理好,人证物证一一呈上来,连林静深和林宏死前的认罪书都有。

这又不是现代社会,还需要鉴定科分析指纹、血迹、笔迹什么的,反正这些罪证对武林人士来说,已是足够。

说句不好听的,就算真的有人怀疑,是林琦要丢卒保车,他们也不会傻到当众揭穿。所谓正道人士,只是顶着一个“侠肝义胆”的名头,又不是真的各个嫉恶如仇。

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未必是侠客,也可能是土匪。毕竟要管理那么大一个门派时,要和各路人马打交道,要考虑一门上下的生计和未来,早不是拔剑乱杀就行了。

薛夫人看到这些东西时,也不慌乱,只是拍了拍手,便见身后的一个家丁上前,摘下了帽子,抬起头,露出江南人士都熟悉的一张俏脸——

这人正是薛媛媛。

众人哗然,都说林宏杀死薛媛媛,如今她却还活着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