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一刻,一道迅猛炽热的星光划破幻境,漫天的星屑碎落,鲁卡斯的身影闪现在怪物之后,我们看着吹笛人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,像是融化在锅里的黄油,它身上那些孩童的脸庞突然睁开了双眼,无数双诡异的视线让我预感不对,鲁卡斯也急速向后退去。

但一切都晚了,从孩子们的视线触及我们开始,这个过程就是不可逆的。但怎么可能呢?这个感觉明明是……不可能,怎么会这样?

一个厄难之魔怎么可能会“灵契”?这不是神明和祂麾下从神的特权吗?

“灵契”的本质,是借助至高无上的神力,让灵魂被灌注入知识与法术,在这个过程中,神灵可以传达任何信息给人类信徒。而吹笛人显然并不打算发展我们做信徒,它快死了,但它不甘心,它用最后的力量在临死前将自己的怨念传达出去。

这是一根平平无奇的木笛,是这个贫民区孩子唯一的玩具。

它的原材料只是废弃的木头,却被主人用心打磨得极为光滑,因没有涂上保护层,所以使用久了的笛声上有一道道裂缝,影响了音准,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坏掉。

但那个孩子并不在意,在忙碌劳作和生活烦恼之余,他总会坐在港口边的石头上,吹奏一首短促欢快的曲子。每当这个时候,他周围的人们都会微微放缓脚步,让音乐顺着海风吹拂他们的灵魂。

然而好景不长,因为过于疲惫和营养不良,他病倒了。贫困的家庭自然无法负担私人医生高昂的费用,他的父母开始崇拜起坊间流传的邪神,对着一个散发着不祥的神像,念着语意模糊的祷词,他们期盼着儿子能够痊愈,生活能一天天变好,明天能赚到足够裹腹的面包钱。

在生病之余,他依旧吹奏着裂纹斑斑的木笛,让断断续续的欢快乐曲,驱散全家人心头的雾霾,曾经也有好心的“慈善家”来看望西区重病的孩子们,高贵的小姐太太们洒下热泪,最终,他的床头多了一本精致的彩绘版《波利塔民俗童话》……

慈善家没有帮助他,邪神也没有,相反,星海教会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坊间□□,市政厅的警官们将他的父母抓进了监狱,他的姐姐们只能去东区谋生,哥哥们也无力照料重病的弟弟。

他被扔在家里等死,他的哥哥们没有明说,但他知道,他们期盼着他早点断气,好为家里腾出点地方来,长时间的虚弱高热,已经让他无力再吹响木笛,他的小手里紧紧握着这根笛子,在昏沉中不断向无尽深渊滑落。

在回光返照的一个下午,他从昏睡中清醒过来,意识到自己最好别死在家里,这样会给哥哥们增加麻烦。他握着属于自己唯二的东西:一根木笛,一本童话书。

他走了很久,却不知道自己往哪里走,直到他透过一条宽阔的马路,半瞎了的眼睛隐约看见马路对面的红砖小房子是如此精致高贵,而对面的花园里好像也有一个孩子朝他望过来。

那个孩子无聊地摆弄着手里的机械玩具,随意地瞥了他一眼,并不带厌恶,但也没有任何反应,就好像看见了地上的砖块,空气中的柳絮一般,没多久,他就无聊地将手里的玩具扔在一边。

他握着手里的笛子和书本,怔怔地看着那个男孩儿的家人从房间里走出来,同样地仿佛看空气般漠然一瞥,哄着自家孩子回去吃东西。他在那条泾渭分明的马路上站了太久,久到对面的警官气势汹汹地晃着警棍走来。

他终于无力地倒在了这条路上,来往的无论高贵之人,还是西区的贫民,都不曾施舍给他一个眼神,就好像他倒下的小小身躯与地砖融为了一体。

在临终的时候,他剧烈咳嗽,好像把肺都要咳出来,喷出的血花浸染了那根充满裂缝的木笛,他的眼神定在了空洞的幻觉中,他的耳边想起了永不停歇的快乐笛声,他的眼前浮现出磨坊学徒所看见的幸福世界。

他死了。

直到这时,依旧没有人在意他的存在和消亡。只是因为尸体躺在路边,容易吓到来往的贵妇和少爷小姐们,所以才由警官将他送去了西区收尸的地方。

西区多的是早夭的孩子,他的尸体握着笛子,被扔在一具又一具苍白的孩童尸体上,他们有着共同的青白面容和瘦削的身躯,他们或皱眉,或哭泣,或大笑,却都紧紧闭着眼。他们年幼的时光永远停留在此刻,却无人看见,无人注视。

就连邪神的使徒也不会为他们驻足。

染血的木笛散发着暗沉的黑气,逐渐聚拢了停尸间所有孩童的尸体,并不断蔓延、蔓延、蔓延到公共墓地中掩埋的累累幼童的白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