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7章 第107章

濯娇 南川了了 5121 字 2023-02-18

听见这两个字,姚蓁心中蓦地一紧,下意识地放缓鼻息。

她微微睁大双眼,那些始终想不通的执念,在这一瞬豁然开朗。

那些送往望京的信件,是被世家拦截的!

秦颂冒险将信件给她,透露给她宋濯掌控宫城的讯息,想来是一场精心设计过的骗局。

姚蓁的思路空前的清晰,在短短一瞬间便想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。

宋濯的确作出封锁宫城之举,想将她困在身旁,这并不假,可他从未动过害人之心,姚蓁也正是相信他的为人,才从未疑心过他的举止。

世家精准地找到他们二人的薄弱点,蓄意设计,将宋濯封锁宫城同世家拦截信件混淆,使他二人反目,继而利用她来制衡宋濯。

一直深埋在姚蓁的心底的疑云,终于在这一刻一扫而空。

她心中钝痛,望着面前伤痕累累的宋濯,几乎不能维持面上的平静,泪水在眼眶中打转。

秦颂许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,瞥她一眼,话音一转,风轻云淡的将方才的话抹去,啧啧感慨道:“他以为你死了之后,发了疯劲,处置了朝中同你作对过的许多人,疯狗一样不知疲倦,日夜勤勉政事。如今中了蛊毒还口口声声唤着你的名字,可见对公主你的执念,当真是极其深刻。”

姚蓁轻轻笑了一下,眼中泪花隐现。

这一声笑,是她发自肺腑的笑,落入秦颂耳中,则是饱含嘲讽的笑声。

他得意无比地踢了一脚锁着宋濯的锁链,跟着笑了两声。

而姚蓁忍着泪水看着面前的宋濯,听了秦颂轻飘飘的三言两语,在一瞬间便想通宋濯那般做的深意。

她记得清清楚楚,她病重之时,宋濯允诺,如若她有事,他必定舍命相陪。以宋濯对她的执念,他又怎会独活,定是打算尽快料理完琐事,好快些同她重逢。

宋濯知道她想要这天下安宁。

她想要,他便鞠躬尽瘁,凿出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。

秦颂见她伫立着,良久没有动静,便自言自语嘟囔着:“他清理朝堂,对朝政的确有益。但朝中世家中人势力众多,他的举动动了世家共同的利益,世家协力同他作对,才造成现今这般混乱的局面。”

他啐了一声:“也是他活该!”

姚蓁接过子蛊,掌心霎时一片冰冷,极致的寒意冻得她的手失去知觉。与此同时,她嗅到了一股刺鼻的、近似酒香的气味,一种阴森的恐惧忽地直击她的心底,缓缓蔓延。

秦颂见她僵住,连忙手忙脚乱地揪着穗子,将香囊提起,语速飞快地提醒道:“不能直接触碰!”

姚蓁听见他嘟嘟囔囔的一番话,心中微动:“你总是将你自己同世家分开,想来并不归属于世家一派?亦或是世家不曾接纳你?”

秦颂闻言,面色微变,神色有些不自然,再不肯多说半句,顿了顿,才抿着唇收敛了神情,转而道:“说的太多,浪费了许多时间,还是先以要事为紧吧。”

姚蓁颔首。

秦颂道:“宋濯所中之蛊,又名‘真言蛊’,有子母二蛊。宋濯身上的是母蛊。此蛊顾名思义,毒性不大,不会伤人性命,但服用者遇见持有子蛊者,问则无所不言,否则将承受钻心之痛。宋韫欲利用此蛊从宋濯口中套话,怎知他无论怎样问,宋濯皆不肯同他吐露半个字,口中唯一说出的便是你的名字。”

说到这里,他停顿了一下,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来,递给姚蓁:“宋韫便让我带你来,试着让你持着子蛊向她套话。你试试吧。”

姚蓁面色微变,点点头,待手上的冷麻过去,才压下心中无名的恐慌,提起那香囊。

“你们想让我问什么?”她道。

秦颂招招手,守在暗处的暗卫上前来,低语一阵,秦颂听罢,对姚蓁道:“你且问一问他,传国玉玺再何处。”

姚蓁便提着香囊,看着宋濯,将此话重复一遍。

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落在宋濯身上,等待着他的回复。

水牢中静默一瞬。

光晕中,宋濯的睫羽颤抖起来,薄唇微微启动,从喉间溢出沙哑的,呢喃般的一声:“……蓁蓁。”

姚蓁忍着泪,轻轻颔首。

秦颂正在不远处盯他们,见宋濯有所回应,忙嚷嚷道:“快,公主,你快问他!”

姚蓁压下喉中的哽咽,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一遍。

宋濯却不肯再吱声,仿佛方才的低喃是他们的错觉。

“当真,我的蓁蓁,做的很好。”他轻轻的笑了笑,嗓音中满是温柔和骄傲,“蓁蓁最棒了。”

他宛若哄幼童般哄着姚蓁,姚蓁却极其受用,破涕为笑,从他怀中脱离。

她的裙裾上沾着一点潮湿的血水。

宋濯的目光自她的身上,缓缓挪移至自己身上,这才望见自己身上是什么境况,眉尖微蹙,失语一瞬,眼眸中有微妙的嫌弃。

姚蓁在袖中翻找一阵,翻出小小的一瓶伤药来,拉起他的衣袖,欲为他上药。

姚蓁回眸,没什么情绪的看了秦颂一眼,冷声道:“劳驾。”

秦颂自知出言时机不对,紧抿双唇。

暗卫同他低声说了些什么,二人踩着木桥,站到了宋濯视野察觉不到的对岸。

水牢中一片空旷,宋濯望不见他们,他们自然也望不见宋濯。

过了一阵,秦颂嘟囔道:“不应该啊……往先问他时,他尚且会唤你的名字,如今怎地一个字也不说肯说了,奇怪。”

闻言,姚蓁眼眸微动。

沉默一阵,暗卫道:“不对,事出反常必有妖,公主来了他反而不开口,许是因为我们在此。我们离远一些。”

无人注意的角落,姚蓁飞快地眨动了两下眼眸。

秦颂狐疑地打量宋濯一阵,同暗卫一起退至一旁。

姚蓁清了清嗓子,低低地唤了一句:“宋郎。”

脚步声远去后,姚蓁连忙握住宋濯被锁链拷住的手,感觉到他冰凉的体温后,眼泪再也按捺不住,从眼尾滑落,啪嗒一下滴落在宋濯的手背之上。

姚蓁死死地咬住唇,不让一丝哭声从唇间漏出,以免惊动不远处的秦颂等人。

缓了一阵,她低声轻唤:“宋濯?宋郎……”

尾音中不自觉地带着点哽咽的鼻音。

宋濯从喉中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“嗯”,许是怕她听不见,又动了动手指回应她。

姚蓁的眼泪落得更凶。她凶巴巴地看着他,哽咽道:“原以为你多聪明呢,如今看来,不过是个傻子,蠢死了!”

宋濯闷笑一声。

笑声牵动伤口,他又低咳两声,而后睁开粲若寒星的眼眸。

有一束日光恰好映落他的眼眸中,使他的目光缱绻又温柔,流漾着细碎的光晕。

而这双清冷昳丽的眼眸,此时正贪恋地望着她。

他低声道:“我无事。”

他一睁眼,眼神中的光芒映着俊容,周身那种了无生气的颓靡便驱散了许多,取而代之的事一种清爽的气息,即使通身满是狼狈的血迹,仍遮不住他骨子里的矜贵气,瞧上去比先前的状况要好上许多。

姚蓁才不信他。

她没有反驳他,只是踮起脚尖,用指腹沾了一点他唇角沾着的血迹,放在他眼前,让他看。

宋濯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睫,挪开视线,淡声道:“皮肉之伤罢了,无甚要紧的。”

他的目光在姚蓁身上逡巡一阵,确认姚蓁安然无恙后,唇角挑起一点弧度,温声道:“你平安无虞便好。”

姚蓁气得说不出话来,可又心疼他不已,泪汪汪的看他一阵,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脸庞,抽噎着道:“……瘦了。”

宋濯垂着长睫,低喃道:“蓁蓁,你不必这般忧心我的。”

她这样关切他,为他难过,他心痛不已,比身上所有的伤口加起来都要痛,如同被千万虫蚁啃噬着心脏。

姚蓁撇撇唇角,扑入他怀中,一言不发,将他拥紧,额角抵着他的锁骨。

宋濯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浸入他单薄的衣料之中。他自然知晓那是什么,薄唇微抿。

顿了顿,掀起眼帘,看了一眼水渠对岸,确认无人在盯着她们后,俯低头颅,将微凉的唇印在姚蓁额角,边一下一下地啄吻着她,边用低沉的声线哄她道:“乖,别怕,别哭。蓁蓁,别怕。我已做好了打算。”

日光从高窗中渗落,被窗格分割成一道一道的条纹,投落在宋濯身上,映亮她身上的斑驳,驱散了一息湿闷的气息。

另一种凝重的气氛缓缓弥漫开来。

宋濯始终未曾给予回应,长长的、浓黑的睫羽乖顺地垂落,有几缕长睫沾湿在一处。他安静地像是睡着了。‘

她悄悄用贝齿啮咬着唇内,等着宋濯的回应。

姚蓁赌气般的拽了拽他染血的衣襟,鼻音浓重道:“你将一切都安排好了,可你自己呢?”

这话,宋濯无法反驳,只得无奈的继续吻她。

沉默一瞬,姚蓁在他怀中磨蹭两下,柔声道:“我能帮你做些什么?”

宋濯目光柔和隽永。

锁链禁锢着他的手腕,限制着他的活动,他便用下颌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姚蓁的发顶,温声道:“你已经做的很好了。”

“当真?”

同姚蓁的相遇,是他精心筹谋过的。他刻意接近宋濯,获得了入宫的许可,又买通宫中的婢子,打探公主的喜好。

——不过姚蓁不知晓,只当他们是偶然遇见。

他探查着姚蓁的行迹,知道她会在一只犬的忌日时来到僻静的荒殿。于是他故意在她失魂落魄时,出现在她面前。

他故意忽略她身上的绫罗珠宝,假装认不出她的身份,只待她如寻常人,同她自若的交谈,询问她宫中的道路。

秦颂不理解堂堂高贵的公主,为何为了一只死去多年的犬伤心,但这只犬的死亡无疑给了他接近姚蓁的可乘之机。

他还是挺感激那只犬的。

从宫人口中,他摸清了姚蓁的喜好,因而在多次的刻意的偶遇、以及他待她如常人、不曾阿谀奉承的态度,果真拉近了她同他的距离。